明月小说阁

长生丹帝_第18章

黑水沼泽,名副其实。

沉郁的墨绿色水洼如同大地腐烂的脓疮,星罗棋布,散发着刺鼻的腥臭。浓得化不开的灰白瘴气终年弥漫,如同污浊的裹尸布,将天空压得极低,光线艰难地穿透下来,在泥泞和水面投下病态的、摇曳的光斑。扭曲虬结的枯木伸出鬼爪般的枝桠,挂着湿漉漉的、色彩妖异的苔藓。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,只有不知名毒虫爬过腐烂枝叶的细微“沙沙”声,或远处传来一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兽类嘶鸣,更添阴森。

李长生栖身的山洞,就开凿在这样一片绝地边缘的矮崖之下。洞口狭窄,被他用几块巨大的、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勉强遮掩,只留下一条仅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。洞内空间不大,弥漫着浓重的土腥、腐殖质和一种淡淡的硫磺混合气息,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。

洞中央,一团微弱却稳定的赤红色火焰静静燃烧着。火焰来自一个半埋在泥土里的简陋石坑,坑底铺着几块耐火的黑色火纹石,正是李长生从沼泽深处费尽力气寻来的。火焰上方,悬着一个半旧的青铜小丹炉,炉壁上沾染着多次炼丹留下的焦黑药渍,炉盖的气孔正丝丝缕缕地喷吐着带着苦涩药香的白色蒸汽。

李长生盘膝坐在丹炉前,形容枯槁,眼窝深陷,颧骨高高凸起,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。他身上的外门弟子青袍早已破烂不堪,沾满了泥浆、血渍和说不清的污秽,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。唯有那双眼睛,布满了血丝,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,死死盯着丹炉内跳跃的火焰。

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。并非因为寒冷,而是体内灵力正如同失控的野马,在狭窄的经脉中狂暴冲撞!每一次冲撞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,丹田气海更是翻江倒海,仿佛随时要炸裂开来。一颗鸽卵大小、通体碧绿、表面隐有云纹流转的筑基丹,正悬浮在他气海中央,被狂暴的灵力反复冲刷、炼化。磅礴的药力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烙印在他的血肉、骨骼、乃至神魂之上。

“呃…啊!”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,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线,沿着下颌滴落在胸前破烂的衣襟上,迅速被布料吸收,变成更深的污痕。

他双手死死扣住地面,指甲因用力而翻起,深深陷入冰冷的泥土中。泥水混合着血丝,染黑了指尖。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防线。每一次冲击,都让他眼前发黑,无数幻象丛生——玄天宗外门广场上弟子们躲闪的眼神,赵明泣不成声的脸,断魂崖下仿佛永不止息的罡风呼啸,唐三那张得意而扭曲的脸,唐烈那居高临下、冰冷无情的剑光,最后…定格在苏芸那双总是含着笑、弯弯如月牙的眼睛上…

那双眼睛,此刻在剧痛和濒临崩溃的幻觉中,却异常清晰。没有悲伤,没有怨恨,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、纯粹的担忧和…恳求。

‘长生,好好活着,别做傻事…’

赵明转述的话语,如同清冷的甘泉,骤然注入他濒临枯竭的心田。那疯狂肆虐的剧痛和几乎将他吞噬的毁灭冲动,竟被这缕微弱的意念奇迹般地压下去一丝。

“活着…为了活着…”李长生死死咬住下唇,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,刺激着他最后的清明。他猛地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力,孤注一掷地压向那颗在气海中狂暴释放药力的筑基丹!

“给我——凝!”

轰!

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彻底炸开,又瞬间收束!狂暴奔腾的灵力洪流,在筑基丹药力被完全炼化的那一刻,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,如同百川归海,疯狂地涌向丹田气海!一个全新的、更加稳固坚韧、容量扩大了数倍不止的灵力漩涡,在丹田中央缓缓成型、旋转!漩涡每一次转动,都散发出远比炼气期精纯、浑厚数倍的灵力波动,迅速流遍全身,滋养着干涸的经脉,修复着撕裂的创伤。那股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,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脱胎换骨般的通透与力量感!

筑基,成!

李长生猛地睁开双眼,眸中精光一闪而逝,随即被深深的疲惫覆盖。他剧烈地喘息着,每一次呼吸都贪婪地汲取着洞内污浊却蕴含着灵气的空气。身体仿佛被掏空,又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。他摊开手掌,一缕凝练如实质的淡青色灵力在指尖缭绕跳跃,散发出比以往强大数倍的气息波动。

成了!在这污秽险恶的黑水沼泽边缘,在失去一切庇护之后,他终于凭借一颗筑基丹和置之死地的疯狂,踏入了筑基期!

短暂的喜悦之后,是更深的冰冷现实。玄天宗最高级别的通缉令如同无形的枷锁,十万灵石的赏格足以让无数贪婪的眼睛盯上他。失去了宗门的月例和资源供给,在这弱肉强食、毫无规则可言的黑水沼泽,每一块灵石、每一份修炼资源,都需要用命去搏!

李长生挣扎着起身,脚步虚浮地走到山洞一角。那里堆放着一些他冒险深入沼泽外围采集来的东西:几株颜色诡异、散发着辛辣气息的“腐骨草”,几颗包裹在粘液里、闪烁着幽蓝磷光的“鬼面菇”,还有一些不知名毒虫的甲壳和毒腺,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。这些东西在正道修士眼中是避之不及的毒物,但在这黑水沼泽,却是硬通货。

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还在微微发烫的青铜小丹炉上。火光映照着他苍白而坚毅的脸。

活下去,然后…回去!

接下来的日子,成了炼狱般的循环。

白天,当沼泽的毒瘴相对稀薄时,李长生便如同最老练的猎手,收敛起筑基修士的气息,小心翼翼地潜入沼泽外围。他熟悉每一种毒虫的习性,知道哪些泥潭下潜伏着致命的妖兽,哪些看似无害的植物能瞬间让人血肉消融。他的目标明确——采集那些蕴含毒性与微弱灵力的材料,以及猎杀那些落单的、价值相对较高的低阶妖兽。

一次,为了采摘一株生长在剧毒泥潭中央的“蚀心莲”,他屏息潜伏了整整两个时辰,忍受着毒虫的叮咬和泥沼的恶臭,才抓住守护毒蟒短暂离开的瞬间,用一根坚韧的兽筋缠住花茎,险之又险地将它拖了回来。那毒蟒愤怒的嘶鸣和搅动的泥浪,几乎将他吞没。

又一次,他遭遇了一群拳头大小、通体碧绿的“腐尸蜂”。这些毒蜂速度奇快,尾针蕴含剧毒,且悍不畏死。李长生拼着被蛰了十几下,半边身体麻痹剧痛,才用一张低阶的“火鸦符”烧死了蜂群,抢到了它们巢穴中几块珍贵的“毒灵蜜蜡”。回到山洞时,他几乎瘫倒在地,靠着炼制的解毒丹才勉强压制住蜂毒。

夜晚,则是属于炼丹的时间。他利用那简陋的石坑火炉和青铜丹炉,将采集来的毒草、毒虫材料小心处理、配伍。火光在洞壁上投下他专注而孤独的身影。汗水混着泥污从他额头滚落,滴在灼热的炉壁上,发出“嗤”的一声轻响,瞬间化作白汽。

他炼制的并非提升修为的灵丹,而是黑水沼泽散修们急需的保命之物:“避瘴丸”——能短暂抵御毒瘴侵蚀;

每隔几日,当积攒了足够的成品,李长生便会换上一身更加破烂、沾满污泥的衣物,用沼泽特有的腐泥涂抹脸颊,遮掩原本的容貌和气息,如同一个真正的沼泽流民,前往数十里外一个被称为“烂泥塘”的混乱聚集点。

烂泥塘与其说是个坊市,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和销赃窟。几间歪歪斜斜、仿佛随时会倒塌的破烂木棚和茅草屋,围绕着一片散发着恶臭的烂泥塘搭建。形形色色的人影在泥泞中穿行:眼神凶戾的亡命徒,气息阴冷的邪修,伤痕累累的妖兽猎人,还有贼眉鼠眼、专门收购赃物的掮客。空气里混杂着血腥、汗臭、劣酒和毒物的刺鼻气味。交易在沉默或压低声音的讨价还价中进行,每个人都带着武器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。

李长生低着头,将几瓶丹药交给一个蹲在角落、满脸疤痕的干瘦老头。老头拔开瓶塞,用脏兮兮的手指沾了点粉末舔了舔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。

“避瘴丸?药力还行。”老头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,“加起来,五十灵石。”

李长生沉默着,没有讨价还价。他知道这价格被压得很低,但在这烂泥塘,能安全地把东西换成灵石,已是万幸。他需要灵石购买炼制更高阶丹药的辅料,甚至…购买关于玄天宗、关于唐烈的消息。

老头数出五十块下品灵石,灵石大多色泽暗淡,棱角磨损,显然是经过无数人手的流通之物。李长生迅速收起灵石,如同幽灵般消失在混乱的人流中。他能感觉到背后有几道贪婪的目光扫过他的背影,但筑基期的修为隐隐透出的一丝气息,让那些觊觎者暂时按捺住了冲动。

这一日,李长生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,深入了一片相对陌生的沼泽区域。这里的水洼呈现出诡异的墨蓝色,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油亮的彩色浮沫。他盯上了一头正在浅水洼中晒太阳的“铁背鳄”。这妖兽皮糙肉厚,背甲是炼制低阶防御法器的好材料,妖丹也能值些灵石。

他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着一棵巨大的枯树滑下,手中扣着一枚闪烁着幽绿光泽的淬毒短刃。就在他即将发动致命一击的瞬间——

“咕…呱!”

一声沉闷如鼓鸣的怪叫,猛地从他侧后方那片墨蓝色的水洼中炸响!水花轰然爆开,一股粘稠腥臭、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墨绿色水箭,如同毒龙般朝他激射而来!

李长生瞳孔骤缩,想也不想,足尖猛地一点枯木,身形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,向后暴退!

“嗤啦——!”

他原先藏身的枯树树干,被那墨绿水箭击中,瞬间腾起大股刺鼻的白烟!坚韧的枯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、软化、腐蚀,短短两息,竟被蚀穿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!

水花落下,露出了袭击者的真容。一只磨盘大小、通体覆盖着墨绿色粘稠疙瘩的巨蟾!它蹲伏在泥水中,三只猩红暴戾的眼睛呈倒三角形排列在头顶,死死锁定着李长生,巨大的嘴巴裂开,露出锯齿般的利齿和不断滴落腐蚀性粘液的长舌。一股属于二阶巅峰妖兽的凶戾气息,如同实质的压迫感,瞬间笼罩了这片区域!

三眼毒蟾!黑水沼泽深处令人闻风丧胆的掠食者!其毒液之烈,足以腐蚀筑基修士的护体灵光!

李长生心沉到了谷底。这畜生显然把他也当成了猎物!他毫不犹豫,转身就向相对熟悉的区域狂奔!同时,几张闪烁着微光的“轻身符”被他瞬间拍在腿上,速度陡然提升。

“咕呱!”三眼毒蟾发出愤怒的怪叫,粗壮的后肢猛地一蹬泥地,庞大的身体竟异常灵活地弹射而起,带着腥风,紧追不舍!它每一次跳跃落地,都震得泥浆四溅,地面微微颤抖。那三只猩红的眼睛,如同锁定猎物的死亡探照灯,死死钉在李长生的背上。

李长生在泥泞、枯木和水洼间亡命穿梭,将身法催动到极致。他不敢直线奔逃,不断利用地形转折变向。但三眼毒蟾的速度丝毫不慢,距离在一点点拉近!腥臭的气息几乎喷到他的后颈!

“嗖!”又是一股墨绿色的毒液水箭破空而来!李长生强行扭身,水箭擦着他的肋下飞过,溅起的毒液落在他的护体灵光上,发出“滋滋”的腐蚀声,灵光瞬间暗淡了大半!一股灼痛感传来!

他反手甩出三张“火球符”!三团脸盆大的火球呼啸着砸向毒蟾。

“轰!轰!轰!”

火焰在毒蟾湿滑粘稠的皮肤上炸开,却只留下几块焦黑的痕迹,反而更激怒了它!毒蟾长舌如同毒鞭般弹出,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,直刺李长生后心!

躲无可躲!李长生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猛地转身,将全身灵力灌注于那柄淬毒短刃,准备拼死一搏!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
一道煌煌如烈日、堂正浩然的金色剑光,毫无征兆地从侧面茂密的、挂着藤蔓的枯木林中悍然斩出!剑光凝练如实质,带着一种斩妖除魔、涤荡邪秽的凛然正气,后发先至,精准无比地斩在了那道激射而至的毒舌之上!

“噗嗤!”

金铁交鸣般的脆响!半截带着粘稠毒液的紫黑色长舌应声而断,掉落泥中!断口处嗤嗤作响,冒出青烟!

“咕呱——!!!”三眼毒蟾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,庞大的身体因剧痛而疯狂翻滚,搅起漫天恶臭的泥浆!

李长生死里逃生,惊魂未定,猛地看向剑光来处。

只见一个穿着朴素灰布短打、身材精悍的青年,分开浓密的藤蔓走了出来。青年面容算不上英俊,甚至左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,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,此刻正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,看着李长生。

“李兄,你这炼丹的手艺,怎么拿来喂蛤蟆了?”熟悉的声音带着调侃响起。

“叶飞?!”李长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眼前这个气息浑厚、一剑斩断三眼毒蟾长舌的青年,赫然正是他在坊市结识的——叶飞!只是此刻的叶飞,身上少了当初的几分质朴青涩,多了几分风霜磨砺出的沉稳和…一股隐隐内敛的锋锐之气。他的修为,竟也踏入了筑基期!

“吼!”断舌的剧痛让三眼毒蟾彻底疯狂,它三只血眼死死盯着,巨大的身躯猛地膨胀一圈,背部那些墨绿色的疙瘩骤然裂开,喷射出大片大片的墨绿色毒雾!毒雾如同活物般迅速扩散,所过之处,草木瞬间枯萎焦黑,连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“滋滋”声!同时,它仅存的长舌带着凄厉的破空声,卷向张小凡!

“小心毒雾!”李长生急喝,同时毫不犹豫地掷出两张“狂风符”,试图吹散毒雾。

“无妨!”张小凡眼神一凝,手中那柄看似古朴的长剑骤然爆发出更加璀璨的金光!他一步踏前,剑随身走,口中低喝:“破邪!”

金色剑光瞬间暴涨,化作一道丈许长的金色匹练,带着堂皇正大、诛邪退避的凛冽剑意,悍然斩入那片汹涌而来的墨绿毒雾之中!

嗤——!

如同滚汤泼雪!那蕴含剧毒、腐蚀性极强的毒雾,竟被这浩然剑光硬生生从中劈开!金光所及,毒雾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翻滚、消融!剑光余势不减,狠狠斩在毒蟾卷来的长舌之上!

“噗!”又是一声闷响,金光过处,长舌再次被削断一截!

“咕…呃…”三眼毒蟾庞大的身体猛地一僵,三只血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恐惧。它赖以逞凶的毒雾和长舌,竟被对方一剑破去!

张小凡得势不饶人,身形如电,瞬间欺近!长剑化作一道金色惊鸿,直刺毒蟾眉心那第三只竖眼!快!准!狠!

“噗嗤!”长剑毫无阻碍地贯入那只猩红的竖眼,直透后脑!

三眼毒蟾的惨嚎戛然而止,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,轰然倒在泥浆之中,激起大片污浊的水花。

山洞内,篝火噼啪作响,驱散了几分沼泽的阴寒湿气。三眼毒蟾硕大的妖丹被张小凡挖出,随手抛给了李长生。墨绿色的妖丹入手冰凉,蕴含着精纯而狂暴的妖力。

“李兄,接着。”张小凡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,小心地打开,里面是几张烤得焦黄、散发着麦香的炊饼,还有一小块用荷叶包裹、油光发亮的酱肉。“填填肚子,这鬼地方,弄点像样的吃食不容易。”

李长生没有推辞,接过炊饼和肉,沉默地大口吃着。温热的食物落入冰冷的胃袋,带来一丝久违的、属于人间的暖意。他吃得很快,很用力,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攒的疲惫和冰冷都一起吞下去。

张小凡坐在他对面,静静地看着,没有打扰。直到李长生吃完最后一口,他才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了几分:“玄天宗…悬赏你了。”

李长生擦拭嘴角的动作微微一顿,抬眼看向张小凡,眼神平静无波,深处却凝着化不开的冰寒。

张小凡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、材质坚韧的黄色符纸,递了过去。符纸边缘有玄天宗特有的云纹标记,展开后,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映入眼帘:

“玄天宗最高通缉令:叛宗逆徒李长生,残杀同门唐三,罪大恶极,叛逃无踪。凡修真界同道,擒获此獠交予玄天宗执法堂者,赏上品灵石十万!斩杀此獠,携其首级到玄天宗亦可获得八万灵石……"